托爾曼說起話來有些遲疑，但是林晚一點兒都不急，她靠在椅背上撥弄手指，漫不經心地豎著耳朵。

“我知道你對我印象不怎麽好……但其實……”他說了幾句，忽然深吸一口氣，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，“我才知道她是你姐姐的。真的。如果我早知道的話……”

“如果你早知道的話……又怎麽樣？”林晚聲音輕柔，似笑非笑，“你會另找個人下手嗎？”

“你別說得這麽難聽……”

林晚輕蔑地揚起眉端，以一種異常嘲弄的口吻打斷了對方：“我說得還真難聽啊，不是嗎？”

托爾曼一下子就漲紅了臉，似是也惱羞成怒起來。“我在你姐姐身上花了很多心思，決不可能現在收手的。”

“那你能怎麽樣？娶她嗎？”

“是的，這是我的打算。”

林晚盯著他看了半天，才終於確定他不是開玩笑。

“我沒有別的辦法了，愛麗絲。不管你相不相信。我爸爸知道了我在學校的事，他說如果我再這麽下去的話，那他的錢我一分都拿不到。

半晌。

林晚擡起下巴——這個動作擱在她身上格外不可一世——“請便。”

其實……說到底紀念念的事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。又或許是——爸爸已經為這個大女兒操了太多的心了，所以林晚希望紀念念能夠懂事一點、識大體一點。哪怕是一丁點也好。

忽然有女侍彎腰湊到林晚耳邊：“先生想要您過去一趟。”

林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。凱瑟琳與妹妹安吉麗娜規規矩矩地坐在叔叔雅各身邊，神情或沈默或乖張，但都保持著安靜；白石先生則漫不經心地靠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，看表情仿佛對任何事情都興致缺缺一般——只是偶爾與眾人發生短暫的眼神接觸。雅各的右手邊是年輕貌美的侄女們，右手邊當然就是——這些人也正是他來北京的目的——他想結交些值得信任的合作夥伴。紀桓，紀靖臨，蘇潮雲，陸錚，陸錚的父親，以及秦獻……許多人都在的。

林晚低垂著眉眼慢慢地朝那邊走過去——她不慌不忙對上雅各的眼睛，竟是未語先笑：“雅各叔叔。”自然是極親熱的。

白石突然擡頭，對她伸出了一只手。

林晚乖乖地坐到白石先生腿上，笑得非常漂亮：“聽說您交了個新女朋友啊，我怎麽沒看見呢。”

雅各還未答話，白石已經開口了：“安吉麗娜有個禮物給你。”

禮物？她眼中浮現出隱約的疑惑來。

雅各終是笑了笑：“是呢，我聽說麗娜惹你生氣了，給叔叔個面子，你千萬別放在心上。”

林晚還是笑著，卻不再說話了。

秦獻有些似笑非笑，忽然俯身從桌上拿了個紅蘋果，“今年還是交給安妮康德曼負責嗎？”他問白石。

“今年晚晚也想過去玩幾天，所以要換個人選。”白石淡淡地說。

“安妮康德曼就知道用金子和紅玫瑰來鋪排場地。”林晚皺著眉說，“我寧願要方勝舟也不要她。”

“可我聽說方勝舟結婚之後風格也變了。”

身後傳來低低的男音。

是路易斯的父親，外交官科隆先生。他風度翩翩地微笑著：“攝影師的話倒是可以找薇拉……”

林晚眉頭皺得更緊了：“她上次把我拍得好胖。”

白石雙手抱著林晚的腰，忽而無聲地笑了一笑。

林晚當然註意到了，給他一個嗔怪的眼神：“你就知道笑。”

“去年夏天你長胖了十斤，還怪人家把你拍胖了？”這回補刀的是秦獻。

“……”林晚不高興得很，就差沒翻白眼了，“沒事我就回去了，明天還有工作。”她面無表情地說。

白石先生反而來興趣了：“安吉麗娜的禮物你還沒看呢。”

有什麽好看的嘛，無非就是衣服啊鞋子啊包包啊首飾啊，還能有什麽新鮮的玩意兒。但白石勸著她：“看一眼我們再走，順便在樓下買個檸檬蛋糕好不好？”

結果還真有新鮮玩意兒啊。一條體積很大的狗。純白色的皮毛，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，也沒有一絲瑕疵；兩只眼睛黑亮黑亮的，屁顛兒屁顛兒地沖著林晚在搖尾巴。林晚不知道它的品種——事實上也不怎麽想知道——只是覺得它很像日本動漫《銀魂》中的定春。

可愛確實是可愛，但林晚蜷在白石先生懷裏，根本不敢摸它：“……它會咬我嗎？”

白石愛憐地親親她的臉頰，在她耳邊小聲地說情話：“這畜生要是敢咬你，我就剁了它餵老虎，好不好？”

林晚笑了起來。依舊還是不敢伸手。

“可是我要一條狗做什麽呢？”

“它可以陪奧莉玩。”

林晚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：“我不會讓它和奧莉待在一起的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白石摸了摸她的頭發，“不喜歡就算了。”

林晚想了想，說：“我們可以把它養在神奈川——這狗有名字嗎？”似乎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，接著又說，“我覺得你的祖母會喜歡它的。你說呢？”

白石只是點點頭：“好。”

聚會要到十二點才結束，紀桓走得卻很早。

林晚送了爸爸一截路，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把那句話說出來：“……你會生氣嗎？”

紀桓嗯了一聲，語調上揚，表示疑惑。

“因為我動手打人了……”

紀桓忽然說：“最近沈淩沒有陪你？”

林晚微微睜大眼睛：“他不是忙著相親嗎？”直覺告訴她紀桓話中有話。

紀桓表情溫和地看了女兒一眼，平靜地說：“有時間約他一起吃頓飯吧。”

然後，他摸摸林晚柔軟的頭發，轉身離開。

林晚盯著爸爸的背影走遠並消失，心裏有點猶豫。白石被趙之騫叫走的時候曾叮囑她等他一會兒，說他很快回來，可她都等了好久好久了。那她要不要自己先回去呢。站在走廊上想了好一會兒，林晚一扭頭——卻看見了陸錚！

“你……”林晚嚇了一跳。他在她身後站了多久？

而陸錚唇角微揚，竟是在笑：“我沒開車，送我一程好不好？”

林晚遲疑地說：“可是……”

“難道怕我打你啊？”

他都這樣說了，林晚也不好再推辭，笑了笑說：“我開車可快了，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啊。”

一路上還真沒發生什麽事。陸錚用餘光瞥見她後座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本書，就伸手拿了，逐一翻開來看了看；偶爾望著窗外和林晚說些閑話，也全然沒有涉足到敏感話題；林晚漸漸放松下來，臉上也有了笑容。

所以當天晚上的睡眠質量還算不錯。然而第二天醒來時，林晚的鼻子和喉嚨都有些不舒服，她媽媽就親自給她端了溫水和感冒藥，叫她吃了藥再睡一會兒。藥物的作用使得她腦子裏昏昏沈沈的，幾乎是一挨到枕頭就又睡了過去。

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。林晚睜著眼睛趴在床上發呆，突然聽到敲門聲：“小姐，您醒了嗎？”

沒有回應。

輕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，過了會兒，又有個稍重的腳步聲漸行漸近。是秦獻的聲音：“晚晚，你好點沒有？那個老裁縫是從法國飛過來的，已經等了一上午了，下午人家還要趕飛機呢……你隨便換件衣服下去一趟好不好？很快的。”

林晚說起話來鼻音很重，帶著輕微的沙啞：“我不想下去。”

“聽話，待會兒你媽媽要自己來叫你了。”
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
她不情不願地說。

在林晚身上有個特別奇怪的特質，別的女孩子——或許只是頭發稍微淩亂一些——很容易就會給人瘋婆子的感覺，然而林晚就算再蓬頭垢面——也仍然還是滿滿的少女感。頭發越是亂蓬蓬不打理，越是把她襯托得天真無邪。

總之——這位頗受上流社會青睞的高級裁縫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——白種人，骨子裏據說還流淌著些印第安血液——她打扮得十分得體，黑色的略略收腰的連衣裙，天鵝絨的質感令人看著很舒服；同時她臉上也上了淡淡的恰如其分的妝。旁邊兩個年輕的金發女孩應該是她的助理。

這老奶奶笑瞇瞇的，滿臉皺紋幾乎都要堆到一起了：“早上好，愛麗小姐。”

林晚迫於媽媽的威嚴，勉強回了個笑容。“早上好。”

“請把睡袍脫下來吧，我們可以盡快完成。”

於是林晚低下頭，褪下身上色彩明亮的印花真絲睡袍。她的睡袍裏面是一件白色蕾絲睡裙，長至大腿中部。清純的吊帶設計，胸口處有美好的鏤空圖案。

白石依稀記得這條睡裙是自己送給林晚的，當時他好聲好氣地哄了好久林晚才答應穿上這件衣服——因為林晚其實更喜歡那種小孩子穿的印滿卡通圖案的兩件套睡衣。

其實這幾年，晚晚也為他做了很多改變的。白石忽然意識到這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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